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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茜語錄/我們是否逃不過二次衰退?

陳文茜

 

愈來愈多的經濟學家相信,我們將走向二次衰退;最快時間點二○一二年,也就是明年。

經由二OO九年G20峰會,各國祭出刺激方案,全球央行一致降息……,總計兩年半的奮戰,我們不但尚未走出死陰的經濟衰退幽谷;而且,一切跡象顯示,正有一股每人皆已意識的拉力,將全球拖向不可避免的二次大衰退。

可悲的是,眾人皆無能為力。

讓我們先復習一堂經濟史的課程,什麼是二次衰退?一九二九年十一月華爾街大崩盤,美國失業率高達二五%,德國四四%。一九三三年美國總統小羅斯福上台,當時的他已罹患小兒痲痹症,年方四十九歲;卻得挽救一場人類史上最可怕的經濟危機。就職當天,他一拐一拐地自己走上舞台,不要旁人扶持。小羅斯福歷史性地發表「新政」措施的演講,透過剛發明的收音機,肢體殘廢的總統,以不屈不撓的聲音,鼓舞精神上已然真正殘廢癱瘓的美國社會。

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七年,小羅斯福第一任四年新政期間,失業率自二五%降至一四%,GDP增長超過九%。小羅斯福的聲望在連任時達到高峰;但共和黨為了搶回政權,發表大選政綱:「美國財政正處於危急之秋」;民主黨內也出現路線分歧。天真的國會以為美國已度過大蕭條,該把市場還給自由經濟;於是自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,美國國會一連串否決了羅斯福的新政策。他們一致認定美國國債及財政支出已攀登天文數字,美國必須緊縮財政並降低預算赤字。除了聯準會三度調高存準率收緊銀根外,國會還發瘋地開徵社會保險稅……。一連串錯誤的措施使美國失業率不到半年內再激增回一九%,華爾街一九三七年底二度大崩盤,一九三八年全球一切增長率先停滯,再全面崩滑。

造成當年二次衰退的理由主因美國的民粹政治。雖然前四年的新政已使失業率大降,但仍有九百萬美國人流浪街頭,他們搭帳棚,領救濟金,四年來天天拿著一只盆子排隊領食物;九百萬人過著形同乞丐的日子。這種情景使美國人喪失,也動搖了他們對「新政」的信心。

於是正統的自由經濟理論又冒出頭來,「平衡預算」成了華府如雷貫耳的口號。英國著名的經濟泰斗凱恩斯在當時已意識世界將重回危險之路,一九三六年他出版《一般理論》之經典書籍後,他的名字已被華府蓋上了「激進分子」的印章。凱恩斯一生只和羅斯福見了一次面,兩人不歡而散。小羅斯福評價他「不過是個數學家」,凱恩斯則譏評羅斯福事實上不懂經濟。但凱恩斯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世界就這麼犯錯再崩垮,他把重點放在哈佛大學,遊說一批每周從波士頓至華府參與決策的學者。 可惜華府的態度始終勉強且不情願,當一九三七年復甦慢慢上了軌道時,美國集體民意開始回到自己的成見。 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美國國會為迎合大眾意見,開始大刪預算,緊縮貨幣;果然年尾「平衡預算」做到了。但不幸地,隨之而來年底華爾街即大崩盤。新的蕭條現象如鬼魅般重現舞台,美國的民粹與民主機制,不只毀掉了好不容易復甦的經濟,也間接促使大西洋彼岸的希特勒從侵占維也納後,一九三八年入侵波蘭,二次世界大戰揭開序幕。

一九三七年的二次衰退,教導我們一堂寶貴的功課。如果民主體制的前提是把國家的政策大權交給大眾,而多數公民並沒有興趣 或能力理解深奧且長遠的經濟理論;民主的品質與選舉的出現,往往是解決大蕭條的魔咒。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若非是美國選舉年,華府政客不會發瘋地轉向迎合「削減赤字」的民粹意見。

無論我們如何篤信民主仍是人類至今最好的治理機制,但我們必須理性且痛苦地承認,當經濟治理碰上了選舉,努力往往會功虧一簣。

現今正在歐洲上演的希臘債務危機,可能正是另一個「複製的一九三七」。

愛琴海豎立著許多潔白且巨大的石柱,它們是西元前五世紀的遺跡了。雅典的元老院曾被稱之西方民主的搖籃祖國,但如今它只代表著疲憊、慵懶、木然與毫不負責任的債台高築發源地。當年風塵僕僕行路奔波的歷史哲學家,如今不見蹤影。就在歐盟決定短期紓困希臘到期債務一二○億歐元時,法國《世界報》的頭條這麼寫著:「希臘人民不願更節約,他們仍堅持每日九時上班,下午二時下班。」

歐盟已有數個國家包括丹麥、芬蘭……,表白不紓困希臘等國;德法兩大國 最新民調也顯示近七○%德國民眾反對紓困希臘,法國稍低約四○%。但只要稍具理性的人,仔細閱讀希臘國債違約後果,即知這種民粹反感導引的方向,將是多麼可怕的災難。希臘國債國內僅持有其債券三分之一;希臘銀行勢必崩潰之外,其他三分之二國債其實早飄出地中海,分散法德美三國。根據IMF最新數字,德法銀行共持有希臘國債五五%,比希臘本國銀行數額還大。德國三三九億美元,法國五六七億美元,美國也分承了四一○億美元。法國三家大銀行,可能因此受牽連而破產,它們分別是法國最大的銀行巴黎銀行、興業銀行與法國農業信貸銀行。

希臘債務共一千一百億歐元,總數與破產的美國加州差不多,但德國總 理面對的是正如一九三七年美國政客的困境,德國總理梅克爾深知不紓困希臘,全球將再度陷入二度衰退,且傳染性可怕而驚人。但她的執政黨已一連串輸掉了好幾 場地方選舉,當七○%的德國民眾皆反對紓困希臘,她若依專業一次撥款解決希臘危機,她可能立即面臨倒閣危機。在長遠穩定的歐元經濟與政權倒台危機兩個選項,梅克爾當然選擇保住政權,於是只好每次拖至最後關頭,希債快違約了,才點頭,一次擠一點;一次再擠一點。於是處理危機的成本愈來愈擴大,全球的風險也愈來愈升高。二○○八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忍不住上電視破口大罵,「歐洲官員對希臘危機的反應真是蔚為奇觀」;美國聯準會前理事長葛林斯班也斷言希臘必定違約,而且將拖垮美國經濟,陷入二次衰退。

一切能避免嗎?我只能預言德國總理或法國總統,面對排山倒海反紓困的民意聲浪,愈靠近選舉,決策的專業會愈少。

不幸的是,二○一二年,世界正有一連串的選舉排隊等著我們,而且可能一一闖禍。二○一二年四月法國將舉行第一輪總統大選,薩科奇目前受極右勢力夾攻,民調嚴重落後。他有什麼理由悲天憫人,不為自己而為歐元區著想呢?二○一二年十月及十一月還有兩個世界超級大國接續選舉,一是十一月美國總統大選,一是十月中國式間接選舉,習近平要接班,中國得選出新的政治局常委。兩者皆可能導引領袖們,在世界的困頓與自己的權位中掙扎做決策。尤其二○一二年德國政局若有什麼差錯,梅克爾提前解散國會進行大選,我們只能唱著〈Prayer〉的祈禱文,祝福貧困受苦的全球經濟了。

歐債陷入複雜糾結的政治經濟危機,最大的困境及風險年,都在二○一二。

地中海,如昔平靜無波浪,千年蔚藍又永恆。但那裡正有一股看不見的風暴成形;當它席捲世界時,它的威力將超越宮城大海嘯,世間無人能倖免。

即使我們早已預知。

 


(本文轉貼自中時電子報,2011-06-24,第1740期)

http://mag.chinatimes.com/mag-cnt.aspx?artid=8645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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